■ 张美荣 (山东)
夜空,云端,思念如繁星璀璨。昏暗的路灯下,枯黄的树叶零星落下,斑驳的记忆随之而来。
往事一幕幕浮现。年过不惑,回首半生,记忆深处,是那浓浓的家乡情,和一粥一饮的养育之恩。那生于斯长于斯的场景,如影随形,仿佛时空隧道斗转轮换,而生命的轮回永不间断。
无数次梦回姥姥家小院,阳光下四四方方的院子,泥坯方块垒砌的墙、半砖半泥盖起的五间瓦屋,早已残砖断瓦不复从前;院子里种满槐树,绿树浓阴间,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犬吠。此刻,时光静止,阳光正好,槐花飘香。
从有记忆开始,我便住在姥姥家。姥姥是无锡江阴人,据说姥爷多年前在姥姥家镇上当兵,与姥姥相识。后姥姥家遭遇变故,父母双亡家境衰败,姥姥逃难到北方,投奔彼时已回到老家的姥爷。婚后相继生了三个女儿。多年的北方生活,使姥姥慢慢变成了地道的北方人。
印象里的姥姥,五十多岁,识字,瘦瘦弱弱。农家清贫,三个女儿结婚后,便陆续把孩子抱到娘家养育,我们这一代孩子相继在姥姥身边长大。
每个人应该有生命的原乡。我生命的第一声啼号、第一行脚印,痛苦与快乐、成长与认知,都在姥姥家的那个村庄留下了痕迹。
春天,满院子洋槐开花,一嘟噜一嘟噜嫩嫩的雪白的,散发着香气。用长竹竿去采,可以和面一起蒸着吃,用蒜和醋一拌,就是一盘好菜。
一弹指顷,那土生土长的味道,时常漂浮在脑海里。一家人朴素的交谈,知足的神情,简单的日子,细细品味,全是幸福的味道。记忆里,我跟着瘦弱的姥姥下地拾棉花,中午在地里吃到此生最甜的月饼;我上小学时,放学到家时总看到姥姥站在大门口翘首以盼;上初一时我生病,姥姥蹒跚着跑了几里地为我寻医问药……姥姥守候我们长大,给了我们对世界和人生最初最本真的认知。
作家蒋勋说,人与人之间的关系,除了生离,就是死别。这个世界上,关系再亲的人,也只能陪你走一程。人间聚散不由你我,生死更是难料。我初三那年大年初九,久病卧床的姥姥永远离开了我们。子欲养而亲不待,是一生的憾事。
成年后,我常常想,姥姥自幼生活在南方,出身富贵的她是遭遇了怎样的变故和磨难,一路逃难经历了多少艰辛,成家后生活在严苛的婆婆身边,忍受无数冷眼,她是如何熬过这一日日的, 是如何在北方相对恶劣的生存条件下,拖着并不健壮的身体,坚持学习、营务着北方的农活的?贫穷疾病劳累压垮了她的身体,她只能接受、承受甚至忍受生活带来的苦难,默默过完她朴素坚韧的一生。
每闲下来,我总想象姥姥活到现在的样子。安静的小院里,在开满花朵的槐花树旁,微风里,阳光下,普普通通地迎来一个又一个寻常的清晨和黄昏,在年复一年里简简单单地活着。还有谁记得,在这个农家小院里,生活过一个至柔至刚的女性和生长于斯的后代,就像这棵老槐树,生生不息。
月光清凉如水,槐花清香如梦。此时月上中天,一弯新月如钩,不动声色地俯瞰人世熙攘与繁昌。虔诚谦恭之礼,敬厚德大地,敬大地一样的母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