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柴禾与庄稼

■ 赵同胜 (河北)

庄稼在彼时农人的眼里就是日子,除了赖以果腹的粮食,再有就是柴禾。

老家在冀中平原,粮食作物以小麦、玉米为主,间或还有棉花等经济作物。于是,柴禾的获得也就有了较强的依附性,就地取材成为农人最便捷的选择。

麦秸也是能当作柴禾的,尽管它时常被人抱怨不禁烧,但架不住量大,使得供给也就多了几分底气。农历五月初,干热的天气催着小麦成熟,农人忙不迭收割、碾压,籽粒归仓,余下的麦秸,大多会被垛在家中院落的一角。父亲舞着木杈,挑麦秸,堆麦秸,精心码放。待稍高些,父亲双手将我举到垛上,让我在上边可劲撒欢蹦跳。那时我还不知道父亲的用意,以为是父亲哄我开心。后来,我才明白,父亲那是让我把麦秸垛尽可能地压实,也好让麦秸垛大小适中。等麦秸全都上了垛,我像玩滑梯一样从上面出溜下来,父亲一把将我接住。我仰头看着那小山似的麦秸垛,不由有些后怕。此时,父亲挥锨铲土,两臂一用力,土便飞到了麦秸垛顶部,不一会,麦秸垛便戴上了一顶“帽子”。父亲说这样做是为了防雨,免得长年累月被雨水侵袭,麦秸发霉变烂,就更烧不出火焰了。

相比于麦秸,玉米的附属物为柴禾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。

玉米,在老家被唤作棒子。在一年两季的粮食作物中,棒子虽属粗粮,但产量比小麦要高。相应地,形成的柴禾也多了质的规定性。最主要的当然是棒秸。掰掉棒子,收割下来的棒子秸,打成一搂多粗捆儿,一一挨靠在院墙上。据说,靠墙放也是为了防雨。记忆中,大秋过后,我家的院墙被棒子秸围得水泄不通,像是扎上了一圈篱笆,颇具农家风情。父亲指着那些棒子秸得意地说,柴禾谁当家,当然指望它。足见,在父亲看来,棒子秸是柴禾中最可信赖的主打。

棒子还有两样东西能变成柴禾,一种是茬子,另一种是棒子核。

收棒子,一般用镰削,地底下的茬子暂时被弃在地里。刨茬子,是秋收接近尾声的活计。父亲扛上大镐,脚步铿锵有力。我尾随于后,肩上扛着两齿的小镐,脚下倒腾着碎步,跑得气喘吁吁。父亲不时回头瞅我笑笑,却并不停下脚步。也许是父亲觉得,这是对我最好的历练,也好让我长大了有个好体格,扛起这个家。

地里的茬子横平竖直,像列队在迎候我们。父亲立在地头,往手心吐口唾沫,两手使劲搓几下,一前一后攥住镐柄,手起镐落,锋利的镐刃吃进土里,父亲一用力,顺势往上一带,挂着泥土的茬子便歪倒在那里。我的任务是,用二齿镐捣茬子,把根须里夹裹着的泥土清理出来,这样,茬子晒干后就可以当柴禾烧了。捣茬子这活儿看着轻省,但我毕竟还小,开始几个,我捣得饶有兴趣,轻松洒脱。可不过一袋烟的工夫,我的胳膊就酸得不行了,一脸苦相地赖在那里,再也不想动了。父亲并不理会,依然延续着之前的节奏,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累。父亲说,干活不能使蛮力,悠着劲,才有长性。我站起身,按着父亲说的尝试着去做,果然有效,茬子在我面前好像也听话了许多。

待农闲后,天渐冷,棒子也失了水气,一家人便开始搓棒子。得到籽粒当然是最要紧的,却不是唯一的收获,棒子核也同样招人待见,那可是上好的柴禾。母亲把棒子核收拢在柴房里,下令不准随意动用。在母亲眼里,棒子核有其专属用途。

棉花秸是柴禾里比较耐烧的,似树枝一般的秸秆,密度相对较大,按村里人的话说“实着”。

棉花被收摘以后,天气慢慢变凉,戳在地里的棉花秸叶落枝枯。父亲拿着一个木制的夹子来到棉花地里,站在地头瞄一眼,深呼一口气,猫下腰,左手攥住棉花秸的“腰”,右手用夹子夹住棉花秸的“小腿”,向上一合力,棉花秸被连根拔起。如此反复,一棵又一棵。父亲偶尔直起腰抬下头,我看到父亲额头上渗出的汗珠,被太阳光照得亮晶晶的。我也想学着父亲的样子,试着拔一下,结果,我使出吃奶的劲儿,手被勒得生疼,可那棵棉花秸依然纹丝不动。父亲笑笑,说我劲儿还没长全哩,等再大些就行了。

可当我真的长大了,却离了家园,再没机会触碰柴禾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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