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赵好玲 (山西)
平时吃过晌饭就关了门窗,粗布帘子一拉,艳阳隔外头,蒲扇儿摇着,躺炕上听奶叙旧事。这会儿回味,那该是记忆里跟奶最温情的时刻。只是那会儿,我小孩心性,只觉得絮叨,心思活泛,哪能关住。
关不住,是因为母亲说要去菜园子。这菜园子以前是块荒地紧临着打麦场。父亲觉得,这地方离家不太远,拉水浇地也方便,撂荒着野喇叭花刺蓬占着,着实可惜,若要种些菜家里还能节省点。便在西厢房翻出钢锹得空就剜,一点一点垦出来,深秋撒上农家肥沤一冬。庄稼地本来就是靠人养,只要肯花心思费力气一准儿都能成。次年,便有了这菜园子。
不大的园子里,循着节气下种落苗被父母打理得日渐丰盈。有油麦、茼蒿,有叶肥藤长的南瓜蔓、冬瓜蔓,有一株一株的青椒茄子,攀架而上的豆角黄瓜,擎着一朵一朵的花苞,还有洋柿子……
不管怎样,在我幼小的心里都比憋闷在屋里强。
早早背了水壶等在门楼下。水壶里灌满我爱喝的凉开水。每年天一热,家里的案桌上总有个盆,盛着凉开水,盖帘盖着。晌午从外面回来,一路热得慌,端起盆咕咚咕咚灌几口,畅快又解渴。这凉开水不是单纯的凉白开,水里通常浸着车前草或蒲公英。有时候也浸金银花,金银花是奶颠小脚挎着竹篮,在前巷的婶婶院里采回来的,量不多,平日里不舍得,只在下田干活时才会有。
母亲过来牵了我:“大人是没法了顶日头,你这妮能歇偏要跟着受。”那会儿,长辈们总喜欢把下田说得劳苦,常拿来说教要我们好好念书,盼着后辈是个有出息的,能早日跳出农门,离了这苦力的活法。
紧邻菜园子旁的是打麦场。南边的边角处有几棵高大的椿树。晌热,打麦场也最忙活。麦子干透,至少要翻三遍场,翻场就是手握木杈将盖在底层的麦挑起抖擞着让麦秸秆支起来吃风。炎热里风浅云薄,翻过头遍,有些人不愿费脚力家里打麦场来回跑,凑过来铺个化肥袋,平日里忙得不常照面的人便有了这短暂的聚。聊节气,聊收成,或坐或躺共享这椿树下的一点荫泽。
入了园子,绿莹莹一片。循着垄收腾一遍,洋柿子青红着,叶下的青椒还裹着水气,也就是黄瓜谈不上生熟,大小都能入嘴,咬一口,鲜!蛐蛐儿颤动着简短的翅翼“唧唧吱——唧唧吱——”引逗着我也跟着一窜一跳,直到额头沁出细细的汗才会安生下来。
父母圪蹴在地里,手耙反过来,耙背顺着地垄轻轻一敲,板结的地表便松散开来。母亲说这叫抠圪瘪,这会的墒正好,大伏那天种了芥,该露苗了。昨早上一场暴雨,原本松软的地潎了个瓷实,晚上没风又潮了一夜,今早有些泞,一晌的毒日头又把地表晒得发白结了痂。芥落种浅,结了痂再动怕伤着幼芽,下种的籽就会失了一季,还得补。我一听,蹴下跟着父母学样儿。
边上头伏种的萝卜已有寸把高,快能间苗了,母亲说间过苗的萝卜秧没了扼拌变势会很快,一天一个样。如今种了芥还要种大白菜。这会儿的忙活都是为备冬储的菜:腌咸菜,渥酸菜,用不了的都要窖藏。冬季时候拿出来跟新鲜的一样。
这会儿园子里吃不了的豇豆、茄子、辣椒都可采回去。茄子切成条,针线穿过辣椒蒂、豇豆,一串串挂在屋檐下,风一来轻轻摇晃……
这园里的作物,还有暗角里的蛐蛐儿,哪一个不是寻着季节而来艳阳下正活得欢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