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陆 漪 (江苏)
在河流纵横交错、水系发达的家乡,沟河里长满了各种水草,其中就有菱。它们群聚而生,择水而居。春一点头,碧水盈盈的池塘里,红菱便悄悄地从水底冒出,潜滋暗长,开始了它们又一次轰轰烈烈的生命轮回。根根长藤上衍生着许多细微的小棵菱叶,渐渐地菱叶长大了,变成了另一株菱角苗。红菱的生命力极其旺盛,繁殖速度快,在不知不觉中,满池塘里都是红菱那肥厚的菱盘,成了一张硕大的绿毯。菱叶下,不时有调皮的小鱼在水下浮动,冒着细微的小水泡,将菱叶摆弄得左右漂浮。温庭筠的《南湖》就描写了如此清新秀美的景色,“湖上微风入槛凉,翻翻菱荇满回塘。野船著岸偎春草,水鸟带波飞夕阳”。
菱,属菱科一年生水生草本植物,产于中国,距今已有三千多年的种植历史。《尔雅》云:“菱,今水中芰。”《离骚》曰:“制芰荷以为衣兮,集芙蓉以为裳。”《嘉泰会稽志》载:“楚谓之芰,秦谓之解后,越人谓小者为刺菱,大者曰腰菱,四角三角曰芰。”菱角品种繁多,以颜色分有青菱、红菱、紫菱、乌菱等;从角数分则有四角菱、三角菱、两角菱、无角菱等。菱很有个性,它在夏季的夜里开花,白天闭合。花小色白,开得颇为灿烂。在月白风清的夜晚,只见洁白的菱花被绿叶衬托着,静静地簇立清水中。轻风拂过,花儿在月光下浮动,飘来了似有若无的淡淡清香。
菱花谢了便沉入水中孕育果实,初秋开始结角成熟。民谚云:“清明种菱,立秋收嫩菱,秋分霜降收老菱。”菱角果实为坚果,垂生于密叶之下的水中,须全株拿起来倒翻,才能采摘,又称“水中落花生”。采菱在许多文人笔下是一件浪漫美好的事情,白居易的《看采菱》:“菱池如镜净无波,白点花稀青角多。时唱一声新水调,谩人道是采菱歌。”诗人表达了对田园生活的喜爱和农人的赞叹。李白的《秋浦歌》描写的是夜色里的江南水乡,两情缱绻的青年男女踏歌采菱的浪漫情景,“渌水净素月,月明白鹭飞,郎听采菱女,一道夜歌归”。南宋理学家朱熹的《采菱舟》:“湖平秋水碧,桂棹木兰舟。一曲菱歌晚,惊飞欲下鸥。” 动静结合,写得那么美妙。我们经常吟唱的《采红菱》歌:“我们俩划着船儿采红菱,郎有心,妹有情,就好像两角菱,从来不分离,我俩一条心。”趣味盎然又甜蜜清新。采菱看似浪漫实则艰辛,它是个技术活儿,且不说这三伏天有多晒,采菱人既要掌握平衡稳住那个乘坐的木盆,又不能碰断菱茎,手中还要忙着采摘,如果不小心就会人仰盆翻,白费功夫。童年时,我也曾跟着大人去采摘,好几次差点掉进河里。
中国人食用菱角历史悠久,古时人们多用它代替粮食。宋代苏颂的《开宝本草》谓:“江淮及山东人暴其实以为米,代粮。”母亲当年种植红菱,除了采摘后卖掉一些贴补家用外,剩下的都给我们当零食。在那个物资缺乏的年代,菱角带给我们的不仅是美味的享受,更是果腹的感动。菱角可生吃,也可熟食。采摘下来的菱角清水洗净后,一咬开,菱肉雪白,那种水灵灵、脆生生、甜丝丝的感觉令人唇齿生香、沁人心脾。煮熟的菱角另有一番风味,口感香糯甘甜。袁枚在《随园食单》中说:“新出之栗,烂煮之,有松子仁香……新菱亦然。”老菱熟食,有栗子的口感,有松子仁的香气。当菱肉与猪肉邂逅,更是让人垂涎欲滴,菱肉吸饱了肉汁,猪肉变得香而不油,两者完美融合,让人频频举箸,往往是菱肉吃完了,猪肉却剩下了。
菱角不仅是美果佳蔬,而且“药食同功”,它富含蛋白质、脂肪、糖类及多种氨基酸、维生素和钙、磷、铁等营养物质,被视为养生之果和进补佳品。中医学认为:菱角味甘性凉,菱生食能消暑解热、除烦止渴;熟食则益气健脾,祛疾强身。贾思勰在《齐民要术》里称它“食之安中补脏,养神强志,除百病,益精气,耳目聪明,轻身耐老。”李时珍在《本草纲目》中说:食用菱角能“补脾胃,强股膝,健力益气”。现代药理研究表明,菱角对癌细胞的变性及组织增生均有一定的疗效。
“漾漾泛菱荇,澄澄映葭苇。”菱角,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慷慨馈赠,历经千年依旧不离不弃,在那清贫岁月里把曾经最平淡的日子梳理成诗意的风景,沉淀在我的记忆深处,历久弥香,愈久愈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