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甘淑媛 (福建)
竹林的老屋总是热闹的。秋风一卷,老屋外的竹林便刷刷刷唱起歌来。
我站在竹林的院墙边,看黄叶打着卷,从枝头潇潇下落,一片,两片,铺就在地上,一层,两层。竹叶下着雨,却总也下不完,枝头依然青绿,一片叶落下,便卷起一枚细针,怡然绿了枝头。调皮的我幼时常在竹林里穿梭,喜欢听厚厚的竹叶在早秋温凉的秋风里发出脆脆一响,脚下软软下陷。而后一刻也等不得,在竹林里蹦跳开来。任黄叶在脚边轻舞,飞起又落下。听着竹叶轻唱,间或传来一阵鸟鸣,偶尔惊起竹叶下的蚂蚁,在林间四散开来。不同于秋风横扫的萧瑟,藏于林间的,更多是生命的喜悦与轻盈,哪管什么秋凉!
一路疯跑,直到落日西斜。伴着余晖,在微凉的风中,坐在竹凳上喝一碗热粥,就两碟酱菜。院子的另一角,躺着几竿早已划下的竹子。待到叶变黄、收缩,拿起剪刀,一枝枝剪下。此时,竹叶已然脆生生了,戴上手套往前一捋,叶片刷刷掉下。一枝、两枝、三枝,捆上几把,扎实、勒紧。红色的藤蔓圈圈,缠绵于竹枝上。塞进打磨好的竹竿,反身把竿往地下狠狠敲几下,一柄竹扫把就制成了。新做的竹扫把唰唰带着响,摩挲在小院的地上,落叶、枝丫唱着一首新生的歌。竹林从不委顿,竹子即使伐下,也从不颓然,或制竿,或编织成器,以另一种样貌,充斥在老屋院子的各个角落。
我想,竹子是有些骄傲的吧。它不曾败于秋风,也不愿荒芜在这个农家院落,更多的,是活在了诗人的诗意中。
每当透过小窗,看到屋外竹影婆娑,不由得让我羡慕起白居易的竹窗来。白居易曾造访辋川,始终难忘那一丛丛溪谷青竹。等到他终于结束长期的寄旅生活,返回长安,立时在新居里种竹,并将北侧房檐贴竹而建,留小窗,任其疯长。从满是刀光剑戟的朝廷回家,于竹窗下脱下久汗的官服,放一张六尺小床,躺下听风、赏竹。清风拂来,惬意悠闲,便是伏羲也难胜过他的自在。多年的漂泊,他终于踏回了长安的土地。他满足地享受当下的竹窗,这是在霜雪寒冬的萧索中走出的安然。不同于以往的愤懑难平,管他秋风凛冽,他安之若素。他如竹一般,以不屈的心,笑对秋风横扫,在那个萧瑟的时局下,写下自己的篇章。
小院仍在,竹窗里诗人已然远去。而馋嘴的我,也曾妄想在竹窗下寻一点鲜活。穿过竹林,我手把小锄,在林中寻寻觅觅。终于看到林中一角,隐隐露出一根笋尖。扒开厚厚黄叶,刨、挖,新笋带着倔强,怀抱黑土。看着半截仍在土中的新笋,我微微有些泄气,又隐隐感动,仿佛看到它蓄着一股力,等着某场秋雨,破土而出。这不顾一切的力量,澎湃着生的喜悦,怎会在乎春秋!提着空空的竹篮,踩在初秋的黄叶上,我的心满溢着,期待那一场新生。
潇潇黄叶,终抵不过那片盈盈的生机。竹窗下,早有悄悄伸展的新笋,深埋于地底,一点一滴。不知老屋的林间,是否已有小笋露头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