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刘明礼 (河北)
如果说年节是场大戏,那么大年初一无疑是剧的高潮。而最热闹的场景,非拜大年莫属。
我小的时候,还没有电视,更遑论春晚!吃过年夜饭,无非是和家人玩几把扑克或纸牌儿。等到哈欠连天,也就钻被窝睡下了。
老家的习俗,大年初一一定是要起五更的。“腾——咔——”,不知是哪个捣蛋鬼,鸡刚刚叫过三遍就早早放起了爆竹。两声二踢脚响,霎时引爆满村噼里啪啦的鞭炮声。此时,不待爹娘召唤,我便一个骨碌爬起来,穿上除夕晚上娘给放在枕边的新衣,急不可待地点根香跑到院子里放鞭炮。还没放过瘾,只听爹高声喊道:“拉鞭吧,煮饺子啦。”鞭拉完,饺子也出锅了。
热气腾腾的饺子摆在桌上,但还不能动筷。因为还有一项重要仪式——给爹娘磕头。哥哥站在炕前,双手合拳,作揖躬身,双膝跪地,嘴里说着:“爹,给您拜年了!”然后身子前倾,几近俯地,起身后又作一个揖。接着,如是重复,给娘磕头。我学着哥哥的样子,也给爹娘磕头拜年。娘往往会说上一句:“别磕了,有么用咦……”可是,我倒觉得这事蛮神圣蛮庄重。爹娘养育一场,辛苦一年,大年初一给爹娘磕个头谢恩,岂不应当应份?
跟忖量好似的,饺子吃完,刚收拾好桌子,就听院里有人喊:“三叔、三婶,给你们拜年了!”话音未落,堂哥堂嫂已进了隔山门,屈身便跪倒磕头。娘忙不迭地把他们搀起来,端出早已准备好的花生瓜子糖块。堂哥堂嫂坐在我家嗑瓜子喝茶水,我和哥哥去给伯父大娘磕头拜年,然后回家和堂哥他们会合,一家挨一家去给本家的爷爷奶奶、伯伯大娘、叔叔婶婶拜年。
家族的人越汇越多,一会儿就变成了一大群。再到下一家去,大人们走在前头,小孩跟到后头。庄稼人大多是小屋子小门,哪盛得下这么多人,往往是前面的已磕过了头,后面的还没进屋,“滥竽充数”也就蒙混过关了。我们这些小孩,心里琢磨的倒不是该不该给长辈磕头,而是拜完年会不会得到压岁钱,留意的是别人家院里有没有绝捻的小鞭。
每到一家,主人多数会拦着不让磕头。遇到年轻些却长在辈儿上,或者是关系稍远一点的本家,很多时候不用磕头,嘴上拜拜,比划比划,样式样式,主家一拦也就“顺坡下驴”了。可遇到辈份高、岁数大、礼法多的,糊弄不过去。那时我有一个远房四奶奶,据说已出了五服。每年到她那拜年,老太太本来是在屋门口站着,见有晚辈登门拜年,赶忙说“等会啊”,然后颠着小脚爬上炕,在炕头坐定整理好衣服,正襟危坐后才说“磕吧”。等我们磕过头,她再屁股一扭一扭地从炕头下到地上,端花生瓜子拿烟笸箩,给我这样的小孩子一张蔫巴票子。
村里人很多是亲连着亲,而我们家要属“孙子辈”,父母的礼数又周到,拜年往往要转上大半个村。满大街遇到的都是拜年的人,男男女女大人小孩说说笑笑,见面说几句吉祥的话,没大没小地互相数数贫嘴打打哈哈,亲情乡情邻里情显得无比融洽,也把年烘托得更加喜庆热闹。
18岁时,我离开了家乡。结婚成家以后,虽然每年春节大多会回家过年,可父母不再让我们磕头拜年。而不知从什么时候,村子里的人初一拜年,也很少有人磕头了。如今回家过年,人们依然还起五更,依然挨家挨户去给长辈拜年,但多是带上一份礼品,送去一份祝福的心意。拜年磕头的习俗,已渐行渐远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