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米丽宏 （河北）

小雪降临的时候，时间也如雪花，一片飞来一片寒。

按照节令规律来讲，小雪没雪，并不奇怪。古籍《群芳谱》道：小雪，气寒而将雪矣，地寒未甚而雪未大也。看看，“将雪”，即“未雪”，就是“没雪”。当然，有的年份也应景。小雪有“雪”，总是叫人欢喜的。

民间谚语道：“小雪不见雪，来年长工歇。”意思是，如果小雪节气不下雪，田地会发生旱情，庄稼受影响，年景不好，长工们来年就没活可干。小雪节气下了雪，情况就不一样，谚语道：“小雪雪满天，来年必丰产。”看，小雪的雪，是风调雨顺的兆头，五谷丰登的预言呢。

小雪时节，即便有雪，也不会太大，瘦嶙嶙，细，清，绵密，缺乏隆冬雪那股子轻云暖絮的仙气。毕竟，此时还不具备那样寒天冻地的外部条件。

小雪前几日，去爬山，见椿、杨、枫、楝、山荆子，差不多都落光了叶子。红黄五彩的，在树底下覆盖了一厚层，有点炫目也有点苍凉。那种场景，好似一种告别一种隐退，好似日子这群小兽在向冬天深处撤退时，在现场留下的印记。树上也还有晚落的叶，一枚、一枚，划过空气，唰、唰，翩然悠然，小风里起个云手，卧鱼儿般落地。

树是瘦了，但寒气一催，还可清减。小雪节令，像是一个清减舍弃的过程。千山鸟绝、万径寂灭的苦寒，还够不上。它是一段温和的缓冲，让人面对即将到来的寒冬，做一做心理准备。

换中年的眼光看去，不遑是小雪，所有的节令，都不过是一截儿一截儿的时间流逝。缤纷喧哗的表象下，唯一不变的，是时间不断向深层掘入。时间，是生命；节令，是叙事的段落；一天天的日子，是生活的细节。花开花落，叶青叶黄，我们经受烈日，享有星光，披沐北风，迎接朝霞泼洒和放声歌唱。

我们曾把小雪的诗意气息和文艺范儿引为知己；那些因小雪的来临而对民间习俗的浪漫着笔和广阔摹写，也曾打动内心；但，步入中年，已然领受过时间奉予的鲜花和巴掌，转而更想触摸节令流转、岁月跌宕中生命的真相：比如，斑斓黄绿之外那些看不见的生长和死亡，小雪飞扬中那些摸不见的敞开和关闭，隆冬凛冽之际那些擦肩而过和蓦然回首……

叶辞树，鬓生霜。在时光里疼痛伤悲，在时光里雀跃欢喜，终会在时光里回归平静。而小雪，是二十四节令中平静的那一部分。它是游子归家，是自己与自己重逢，是自我与世界的同声共振同步敛藏，是以“雪”为引子，迎接自己的大寒与小寒。

那天爬山到半途，看到深深山坳缓坡的向阳面，攀缘着一片喇叭花。即将萎凋的藤叶，托着亮亮的花儿。神秘的幽紫和深沉的宝石蓝，被光笼罩住，瑟瑟初寒里，犹自旋转着暖暖的光轮。这皮实的野花，叶子在枯萎，花朵在盛放，像在节令的两端拉锯，将小雪拉扯得不知所措。

我心里涌起“心疼”的感觉，但我转念就收起了。我想，它们一定不会接受我这个貌似温情的词语。大自然不需要温情，只有铁打的规则。骄傲的生命，会把美和力量融成一体。

山脚的杨树，此时只剩了光洁的枝干，它是最早降下旗幡迎接小雪的树之一。它，用枝杈撑起天空；中年的我，用蜕尽冗赘的心态撑起光阴。你知道，很快大风会自西北而来，小雪，已被簇拥着启程。小雪节令里，所有的坚持——坚持开放或坚持飘落，都明确指向山谷尽头的雪光与冰凌，这让中年的步伐坚定而沉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