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史春培 （吉林）

时令一进入深秋，天气就变得寡淡起来，寒意渐浓，身上的衣服也随之增多、加厚，以抵御这份薄凉。找出那双已伴我两个春秋、至今仍不舍丢弃的皮靴，才发现鞋跟的垫掌又该换了，于是吃过晚饭，直奔修鞋的老地方。

不想到了那里，门面已经换成了干洗店。心里有隐隐的失落，但随即又欢喜起来，猜想老人一定是被女儿接到北京，安享晚年、静度余生了！

修鞋老人手艺极精，一双在我们看来姿容殆尽、华年渐逝，几近失去价值的鞋子，经他钉、粘、缝、补的一拾掇，就又焕发了容光。每次路过，都见他埋头忙着手里的活计，似乎永不疲惫。

他与别人又有所不同，左腿残疾，是假肢。修鞋时他那条残腿总是直直地伸着，显得很长。不知为什么，望见他脸上流露的淡定、洋溢的笑容，就忽略了他的不幸，反倒平添几分对他的叹服和敬畏。

上次去修鞋，他跟以往略有不同，热情地打招呼不说，还顺手拎出他旁边的小板凳让我坐下来。醇香的酒气在房间里弥散，缠绕着他红润而欣喜的脸庞。那天，他颇为激动，话也特别多。边修鞋边和坐在他对面的顾客交流鞋的问题出在哪里，这次修过之后要注意什么。 他语调的节奏透着快慰，动作显得越发娴熟。

闲谈中，我方得知，他的女儿正在北京的一所高校读研究生，现在还没毕业就有好几家企业发来了聘请书。这个孩子从上小学开始，就一直名列前茅，从没参加过任何补习班，却能歌善舞，可谓多才多艺。他越讲越动情，以至于脸上的红光都要洒落下来。他还说，他的老家在内蒙，当年高考时他考了全区第二，因为这条残腿，错失了上大学的好机会，而今，女儿也算是圆了他当年的梦……

到他这修鞋，断断续续有几年了，从没闲谈过，对他的生活更是无从知晓，但从他朴素的话语里、真挚的表情中，我看到了质朴、坚强与乐观的光芒。于是关切地问他老伴怎么没来帮忙，他头都没抬地说：“早就不在了！”我怕触及他的伤处，忙说对不起。没想到他却挺释然地说 ：“孩子七岁的时候她就走了，当时结婚时就知道她身体不好，我自己身体这副样子，还嫌弃别人什么呢。和我过的那几年，她吃了不少苦，我挺感激她的，给我生了个好女儿。她去世以后，我再也没找，怕孩子受气……前段时间市里的领导来看望我，还夸我是一个伟大的父亲，养了一个好孩子呢。”说到此处，他抬起头来，眼睛望向窗外。夕阳的余晖刚好映到了他的脸上，皱纹被笑容推挤到一起，显得越发紧凑。

修鞋老人虽然腿脚不便，但他孝顺的女儿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领着他去看毛主席纪念堂、逛故宫、进颐和园、登长城……就像当年他领着女儿，一步步把她带进知识的王国，从而找寻到并拥有了美丽世界一样。

修鞋老人修的是别人的鞋，同时也在修补中充实了自己的生活。修鞋老人搬走了，但我依然要把我的鞋重修一下，争取再穿两年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，都有迷茫和无奈，时光煮雨，自己的路，总还要自己一步步往前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