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朱隆庆 （福建）

月是故乡明，我常常会在记忆深处想起故乡的那一轮明月，想念皎洁月光下的晒谷场，那偌大的场地无声地记录着父亲对儿女们的谆谆教诲。

父亲出生于新中国成立前，弟妹五个，他排行老大。爷爷早逝，父亲仅仅读了三年书，家里再也无力供他上学了，小小年纪辍学在家，柔弱的肩膀承受着生命之重。闲暇之余，父亲帮助奶奶打理两亩多的水稻田，在奶奶的悉心教导下，他学会了犁田、播种、插秧等农活。因为父亲的勤劳能干，从我记事起，我们一家人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。

20世纪90年代，我读小学六年级下学期时，开春后滴雨未下，转眼到了五月，路旁水田的稻穗随着风动，叮当作响。面对着这幅楚楚动人的田园风景画，父亲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，望“天”欲穿。如果老天再不下雨，这一季的水稻只能喂牛了，一家人的生计恐成问题。在一个夜凉如水的深夜，我从睡梦中醒来，昏黄的灯光下，父亲与母亲正小声地交谈着。第二天早上，父亲背起行囊，匆匆而别。听母亲说，经人介绍，他和邻居的阿水叔远赴南靖县奎洋镇打工，赚钱贴补家用。

父亲在奎洋镇的一处采石场打工，他为人淳朴善良，不久便和当地的工友小吴混熟了，成了“忘年交”。不知不觉中，一转眼就是深秋了，父亲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。母亲托人捎来口信，说家里的粮食快吃完了，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期，何况，田里的稻子已没有指望了，乡亲们的日子也都过得紧巴巴的，想让父亲想想办法，渡过难关。遇事一向不愿意求人的父亲，无奈地在困难面前屈服了，他向工友小吴借了五斗米，并承诺日后一定会还上。

时间一打盹，转眼晃过十多年，自从父亲离开采石场后，终日奔波，辗转多地，再也无暇回去。有一年中秋节，我们和父亲在晒谷场上赏月吃饼，席间父亲再提旧事，教导我们：“轻诺必寡信。答应别人的事，就要做到。”我知道，父亲有一块“心病”。想当年，吴叔叔生活也举步维艰，他的妻子因一次意外而致残，两个孩子尚小，却在拮据的生活中，硬是挤出了五斗米借给我们，这真是雪中送炭啊！父亲当即决定，要去寻找当年的工友小吴。

我们一路辗转来到了父亲当年打工生活过的小山村，二十多年过去了，村子早已铺就了四通八达的水泥路，路灯直溜溜地站着，发出璀璨的光芒。放眼望去，是一片片的果树，整齐划一的蔬菜大棚，父亲直呼：“变化太大了！变化太大了！”经过多番打听，我们最终来到了吴叔叔家，干净整洁的小院子里矗立着一幢四层半的楼房。可是吴叔叔并不在家。听乡亲们说，吴叔叔跟着儿子住进城里，只有春节前后，才会回家小住一阵。那一次，我们带着遗憾而归。

当我们再次踏上前往奎洋镇的路途时，已是五年之后，自从父亲确诊患上了肝硬化后，自知时日不多，他失去了往日的神采，面容憔悴，总担心自己有一天会突然离去，而手头的事还没有办完。和吴叔叔见面的那一刻，他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，父亲热泪盈眶。岁月的磨砺，让他们的手布满老茧，脸上的皱纹就像深沟大壑。当父亲重提起那五斗米旧事时，吴叔叔显得云淡风轻，称自己早就忘记了，亏老友还惦记于心。

那一天，父亲很开心，显得神采奕奕。回来的路上，父亲说，这个萦绕心头的夙愿，他终于了了。

当我又一次徜徉在故乡的星空下，在洒满月亮清辉的晒谷场上，此刻，微风拂面，令人神清气爽，风中仿佛传来了父亲的呢喃细语。父亲离开我们五年了，打开记忆的闸门，我想起父亲的言传身教。这些年来，我谨慎地驾驶着人生的小船，做一个诚实守信的人。这不仅仅是父亲对我的要求，更是我的人生信条，任凭岁月侵袭，永不褪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