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张西武 (吉林)
周末,去乡下散心,在大姐家的墙角发现一盆土壤干裂、还没萌芽的花椒树。看着这棵干枯毫无生机的小苗,我想起了以前母亲侍弄的那棵繁茂的大花椒树。
大姐说,这就是很多年前母亲给的花椒树苗,但是它一直未能长大。由于花椒树不耐低温,在严寒的东北,花椒树很难养活,冬天放在室外就算盖上棉被、稻草,也一样被冻死;春天里,只有靠着未死的老根萌发的新苗延续新生命。
在东北,能把花椒树养大是一个奇迹。我家那棵花椒树,是母亲从山东老家带回来的小苗。每到春天,母亲把它搬到院子里,到了冬天再搬回屋里,在母亲精心的照料下,花椒树竟然奇迹般长大了,一直长到三米高,枝繁叶茂、生机勃勃。花椒树一直陪伴着母亲,在母亲去世的那年冬天被冻死了。
花椒树没有婆娑的身姿,没有艳丽的花朵,更没有飘香的果实。一把花椒也不值几块钱,它不过是生活中的配角,做菜时有它也行,没它也可,没有人把它当回事,更没有人愿意费尽心思侍弄它。花椒树的配角色彩,像极了母亲的一生,当时,男尊女卑、三从四德的封建思想还残存着,母亲一直甘当一个家庭的配角。父亲是一个家的重要劳动力,而母亲只能做些家务。由于家务繁杂,导致母亲经常丢三落四,放下的物件,转身就找不到了;炒菜不是忘了放盐,就是放重了,把父亲气得直吼。有一次午饭做好了,母亲去菜园摘黄瓜拌凉菜,到了菜园看到鸡刨地,打鸡撵狗之后随手拿起镐,开始休整鸡刨乱的菜地,一家人等了许久也没有吃上饭。
母亲的粗心,经常成为父亲揶揄的话柄;而母亲的倔强,总是成为家庭战争的导火索。母亲坚持不让孩子们辍学回家帮忙种地,让我们家生活越来越艰难;母亲每年不断孵小鸡,饲养的鸡越来越多,粮食年年不够吃;母亲爱花如命,园边地头、窗台屋角挤满了花,侍弄花草常常耽误了做饭……家里总是矛盾不断,父母几乎天天争吵。面对争吵,母亲常常选择忍气吞声,却内心坚定。在那个偏僻乡下,配角母亲在生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。母亲省吃俭用,历尽艰辛抚养了六个孩子长大成人,我们家除了三姐意外辍学,其他五个孩子全都上了高中或中专,这在那个连吃饱饭都困难的年代,无疑是一个奇迹。
自从我走上写作道路,写过无数怀念、记录和赞美母亲的文字。有人问,你为什么很少写父亲?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,不由得思考起这个问题,前些天在《世说新语》中读到一个小故事:东晋名士谢安问主簿陆退,张凭为什么只写了悼念母亲的诔文,不写悼念父亲的?陆退回答道:“丈夫之德,表于事行;妇人之美,非诔不显。”意思就是说男子的美德可以从他们的事迹中表现出来,而女子的美德,只能借助诔文来传扬。我忽然豁然开朗了。过去的女人,一生都是配角,乡邻间甚至都没人知道她们的姓名。过去的那个年代,母亲一生都在公婆的强势下委曲求全,操劳家务,伺候父亲,抚养孩子。是我的母亲影响着我的一生,伟大的母爱让我终生难忘。
看着大姐家角落里的干枯的花椒树,我思绪万千。花椒树和母亲一样都曾是我们家的配角,花椒树这个配角默默地陪伴了母亲几十年,早已成了母亲生命的一部分。母亲就像花圃里陪衬鲜花的绿叶,就像浩瀚夜空烘托明月的繁星,然而她却把配角的人生发挥到了极致,给了这个家最坚强的支柱,给了儿女最伟大的爱。
做配角的母亲,就像春天的阳光一般无怨无悔地普照大地。时光深处,母爱无声,不求回报,代代相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