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8版:民间文化 上一版 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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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是朵“金银花”

■ 龙立榜 (贵州)

还没入夏,金银花就开了。山野阡陌、灌木丛中、菜园旁、田坎上、小溪边,到处都是一蓬蓬轻浅而温婉的金银花。

母亲老了,采了一辈子金银花的母亲还在采金银花。花丛中露出母亲红润汗湿的脸,有蜜蜂在花蕊间嗡嗡飞舞,翠绿的藤蔓和母亲的白发在风中舞动。母亲挎着一篮金银花回家的时候,夕阳投出暖暖的光芒,将迈着细小步子的母亲送回家后才落下山头。

母亲用簸箕把金银花晾晒在屋檐下,自己也坐在阳光里静静地陪着,老黄狗匍匐在母亲的脚边,母鸡带着小鸡在树下扒拉松散的土粒,有蜻蜓停在簸箕边沿。

金银花晒干了,母亲就将它们存放在布袋埋在谷堆里,这样既不受虫蛀,又能保持其原有的新鲜和清香。每天晚饭后,母亲总要泡上一杯金银花茶,慢慢品味,让岁月在丝丝缕缕的热气中慢条斯理地度过。

我对金银花茶也情有独钟,单位里有铁观音、红茶、普洱茶等各种茶叶,但我只喝从家里带来母亲采的金银花茶,不仅仅是喜欢金银花特有的清香,更多的是金银花有母亲的味道。

母亲年轻时是不喝金银花茶的,没有那份雅兴,也没有那份闲暇,更主要的是舍不得喝。

母亲嫁给父亲后不久,父亲就去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,那时,叔叔和姑姑都还小,爷爷年迈体弱,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全靠母亲一双手。有一年,母亲凑了卖金银花的钱买了一头猪崽,打算养到过年时杀了吃肉,滋润一下一家人生锈的肠子,不想猪崽刚买来一个月,爷爷进山去砍柴时摔断了腿,母亲不得不又把猪崽卖出去,换钱治疗爷爷。

生产队年代,每年夏天,只要哪天收工早一些,母亲就带大姐和二姐背着背篓去采摘金银花。蓬松的金银花看似一大簸箕,晒干了却没有多少。当凑够十来斤干花,母亲就沿着那条弯弯曲曲的清水江,把花背到县城的中药店去卖,解决家里日常用度,换来我和姐姐们的本子、铅笔。那时,我父亲常年生病,三天两头要买药看病,这些费用都是母亲从金银花里榨出来的。最终母亲还是没能留住父亲,在那个落英缤纷的暮秋,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。没了父亲,柔弱的母亲不怨不叹,默默无闻地扛了一个家的责任。

在母亲含辛茹苦的哺育下,我们几姊妹像窝里的鸟雀,由嗷嗷待哺到羽翼渐丰到放飞森林——各自建了幸福的家庭。我们都抢着叫母亲一起住,但母亲却喜欢一个人住在乡下老家,围着她的鸡呀猫呀转个不停。有亲戚建议我去社区反映,给作为军人遗孀的母亲安排一份最低生活保障金。母亲说:“不去不去,当年麻绳拧出油来的日子都过来了,现在有吃有穿,国家给我的养老金都花不完,何况我还能去采些金银花换钱呢!”

母亲一生谦卑隐忍,历经困苦,却顽强面对生活,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一个个艰难的日子,穿过风霜雪雨等到了春暖花开。

金银花的花期比其他花长,从暮春到仲秋,一遍一遍地开,要是遇到良好的环境,甚至可以开过腊月。

金银花没有牡丹的热烈,没有菊花的妖娆,没有玫瑰的浪漫,它只是安静地绽放在贫瘠的土壤里。

金银花又叫忍冬,明朝诗人吴宽有这样的诗句:“霜雪却不妨,忍冬共经腊。”是啊,连霜雪都想不到金银花能熬过寒冷的腊月,我的母亲何尝不是那顽强的忍冬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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