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刘景明 (江西)
小年刚到,我就开始盼望除夕。
老家人一年到头为“年”而忙,这并非夸张。譬如,五方六月开始养年猪,冬至节气酿米酒。而老家阄鸡“供神”的年俗,如同祠堂阁楼存放的《刘氏家谱》一样久远。老家屋场叫牛角垅,属于彭城堂。公元1739年,老家始祖光瑜公从信丰县金盆山的坪掌,携母亲和长子明国公到信丰安西牛角垅下屋开基立业,约30年后其次子明圉公从上坑门前坑迁牛角垅上店隶传至今。老家祠堂经历了将近280年的风雨,守护村庄的宁静,还有恬淡、释然。
每年的大年初二,家族会派出几个代表先去海螺寨寺庙祭拜,回来中午在祠堂里摆“家族宴”。而头年添了男丁的人家,则先在祠堂瓦檐下挂上一个彩灯,以示家中添了男丁,香火有了延续,彩灯上面写上祝福,祈祷男孩一生平安幸福。家族宴上,各家纷纷端来香肠、腊鱼,脐橙、苹果道喜,添丁主人家逐位添茶敬酒。祠堂里立了先人神位,神圣而庄严,这种神圣与庄严体现在家族成员参与的仪式当中——祭祖三起九拜,磕头作揖……
“家族宴”的每张桌子上,都放了一把盛满米酒的锡壶。锡壶“盛水水清甜,盛酒酒香醇,储茶味不变”,是每个家庭的传家宝,只有在春节期间主人才拿出来盛酒待客。据考证,锡制酒具起源于明代,是客家人必不可少生活用具。是否拥有一把好锡壶,是一个家庭生活水准高低的重要标志。锡壶制作工艺在老家信丰流传了200多年,我家有把锡壶,传承了近百年,仍然饱满坚固。
记得年少的时候,临近春节,外来的手艺人都在祠堂里占个地盘摆摊,三进厅式的祠堂挤满了人。这边做爆米花的,不时响起像地雷炮一样的响声;那边打锡壶的,叮叮当当地敲锤声动听悦耳;角落里弹棉花的,节奏宛如高山流水般清脆。我对锡壶的兴趣颇浓。有一年,一位小河镇长陵村的肖师傅给我家打锡壶,安排在我家住,我一日三餐去祠堂送饭,目睹了锡壶制作工艺的全过程。肖师傅先将锡块熔化成光泽如银的锡水,锡水注入模版压模成片,再量角画线,将锡片剪成各部件所需的尺寸和形状,每个部件都用羊角架、木槌、窝墩等工具弯曲、造型,并用铁烙细细焊接、刮挫,然后用铁锤密密扎扎、细致均匀地锻打,最后经过打磨抛光,一把银光锃亮的锡壶就呈现在我的眼前……
“家族宴”临近开席,屋场里伴奏舞龙灯的乐手吹奏起来,曲子清晰明快、铿锵有力,唢呐气韵高昂,锣鼓镲钹声音清脆,“锣鼓一响满场欢”。平时,屋场里的舞龙道具挂在祠堂墙壁上,年初一取下,从祠堂出龙,先去村头的大榕树下祭社官,回来在祠堂里一拜天地二拜祖宗,随后到家家户户拜年,然后走村串户表演,一直到正月十六收龙。
屋场里的老年腰鼓队闪亮登场了,上了年纪的堂伯、堂叔、堂婶、堂嫂共六人,头披吉祥彩巾,身穿红黄蓝绿长袍,挎系红绸鼓棒,个个红光满面,精神抖擞。祠堂里那面祖传的大鼓派上了用场,几个后生仔攀附着楼梯抬下大鼓,置放在祠堂正南面,大鼓四周刻绘着山纹、水纹、云纹、树纹,古老而厚重。腰鼓队伍中年纪最大的堂伯,郑重地站在大鼓前头,面朝阳光,抓起鼓棒,“咚咚咚……咚咚咚……”地擂响了大鼓,鼓声激越、高亢、明快。紧接着,老年腰鼓队踩着鼓点,鼓棒起起落落,节奏忽快忽缓,音律忽轻忽重,从左至右绕着祠堂走圈圈、变花样。随后,男女老少纷纷手拉手、肩挨肩地排成队列入场,伴随鼓声跳起采茶舞蹈,唱起本土山歌:“打支山歌过横排,高山岽上一树槐……新开窗户四四方,日头照进老祠堂……”
热闹的氛围令人激动,我忙不迭走向祠堂,在“彭城堂”牌匾上,系上一枚鲜红的中国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