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刘智慧 (湖南)
晶莹的露珠滚动于草叶上,晨光微曦里,一位老人正埋头在地里摘黄花。太阳就要升起来了,一朵朵鲜艳明媚的黄花含苞带露,摇曳在山风里。
那时,我还小。村庄四面环山,山上种满了黄花。村里人家家户户以种植黄花为生。我的爷爷也种满了半面山坡的黄花。
黄花的花期很短,一般正午绽放,次日即凋谢。清晨是最动人的时刻,那一株株娉娉婷婷的黄花,叶似兰草,花如蛱蝶,摇曳生姿。
在采摘黄花的季节里,爷爷是最忙的。爷爷说,采摘黄花的时机非常重要,须在花蕾含苞欲放时摘下来,一旦花苞绽放,做成的花菜就品质不佳了。所以每到采摘黄花的日子,爷爷会起得特别早。每天早上醒来,一睁开眼看不到爷爷,我就撒开脚丫往黄花地里跑。爷爷正在低头采花,我挎着小篮子跟在爷爷身后有模有样地学。轻轻用拇指与食指夹住花柄,从花蒂根处轻轻折断,这样才不会损坏花蕾。毛躁的我常常将花蕾扯下一半来,另一半还光秃秃地留在枝头,令人哭笑不得。
“抢雨”是花季常有的事情,也最令人头痛。采花得看天时,刚刚采下来的花更要赶在天气好时赶紧晾晒,一刻也不能耽搁。每逢这时,爷爷先从竹篓里倾倒出当日的新鲜花蕾,择理干净,装入竹筛上锅蒸上几分钟,在阴凉通风处摊开,第二天太阳一出便拿出屋外晾晒。
晾晒黄花是一个辛苦活儿,要在炎炎烈日下反复翻晒。辛劳的农人们最怕的还不是这个,他们最怕的是碰上连日阴雨。采摘回来的新鲜黄花倘若不能及时晾晒,很快就腐烂变质,一夜之间就发出腐败的气息,倘若一不小心,皮肤沾到那种腐败的汁液,会奇痒难耐。
那时,爷爷已年逾古稀,却还依然忙碌在黄花地里。这位生性乐观的老农从未抱怨过生活的苦。爷爷常说:“一季黄花半年粮呀!”是呀,相对于种植粮食来说,黄花更像是土地的另一种无私馈赠。在贫瘠的土地上种出一亩亩一丘丘鲜艳的黄花,既令人赏心悦目,更是一种价值极高的作物。
黄花晾晒干制,就成了一种药食两用的美味佳肴。我最爱吃爷爷给我做的“黄花肉汤”。先将当季的干黄花用温水泡软,沥干水分备用,再把新鲜五花肉煸炒出油,下入瘦肉,加水待汤汁滚后,放入黄花菜转小火略煮几分钟。当金色的花朵在沸汤里以另一种方式重新舒展开来时,一种奇异的植物清香也扑面而来。
在朵朵黄花的芬芳里,我渐渐长大,爷爷也日渐老去,却仍不肯放下黄花地里的农活,背上一篮子黄花,那佝偻的腰身快要与地面垂直。
我离开家的那一天,爷爷送我到村口,车开出去很远很远,爷爷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,目送着我离去。回过头来,我摸了摸行囊,里面鼓鼓囊囊的,是爷爷新收的黄花菜。那温软的黄,仿佛还带着阳光的暖意。
多年以后,我才从书上得知,黄花,又名萱草、忘忧草。唐代诗人孟郊有诗云:“萱草生堂阶,游子行天涯。慈母倚堂门,不见萱草花。”
合上书卷,我恍惚望见了家乡那漫山遍野的黄花,望见了高堂倚望的老祖父。萱草青,黄花黄,那一朵朵摇曳在晨露中的黄花,牵系的是一个游子离家千里万里也割舍不断的乡愁呀!